凌元回到星冥帝国后,直接去了蔬果园。
那天晚上被单允摧毁掉的院子,此时完全展露在凌元的瞳孔里,还没进殿内,凌元的呼吸开始变得孱弱,几近于颤抖。
凌元张口叫喊一声:“奶奶……”
声量有气却无力。
声音不够大,凌元拖着变得笨重的脚步往院子里走去,突然一个趔趄,跪倒在地。
他再一次清晰地体会着周身的环境,那一排排有序倒下的盆栽已经枯萎,目光转移,瞧见了奶奶时常打理的薰衣草,也没了原有的生机。
凌元心口剧痛,使得他手掌撑地,嚎叫道:“奶奶!你在里边儿吗!你回答我啊!!!”
脖颈与额头的青筋暴起,凌元的脸憋得暗红,他不顾一切地起身往前奔跑,使足了全身力气,推开了沉重的殿门。
门开得吱呀声,在这偌大的殿内大厅轻轻回响,凌元焦急着快要疯掉,他尝试着再一次轻声道:“奶奶,元儿回来看你了,你在里边儿吗?”
凌元没有得到回应,他便只好在殿内到处走动,大厅张望过了没人,他辗转来到里屋,边走边说道:“奶奶,这回我没带大叔回来,你不用躲着不见我的……”
凌元的泪水止不住,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大厅跟里屋不停徘徊,他心中十分委屈,哭着呢喃道:“我跟大叔说了奶奶不想见他的,可他偏要来。奶奶你是没看见,大叔不认我的样子让我好恼火,我是被气得没法了啊,奶奶也不要生元儿的气嘛,你这样真的好小气。你是奶奶啊,大叔都是你养大的,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啊,比起我的不懂事,你真的不见我了吗……”
情绪爆发的凌元终于哭了出来,他咬牙切齿地怒号:“大叔说你死了啊!说你魂飞魄散啦!奶奶你真的好绝情,你出来让我见见嘛,我也好放心啊!”
可还是没有人搭理凌元,他喊累了,最后瘫软在地上。
临近黄昏,阳光从屋背照过来,整个药师殿冷清得阴森,门框像是一幅画框,将外边儿的晴朗天空,映在凌元的眼眸上,但他目光只望屋脊梁。
周遭的一切都很清净,跟奶奶在没在都一个样,可平缓的心境在自我意识的调节后,立马被摧毁:一想起由自己挑起来的祸端,那一个奶奶就是柳柔蓉的消息,也是由他带给大叔的,最终导致大叔强行来此,将心态坚毅的奶奶给逼死。
这情绪起先还只像是一根针扎在他心头,现在却突然变大,将他整身压倒,凌元气不过自己犯下的错,躺在地上再一次痛哭流涕。
“可我是警告了大叔的啊,我告诉了他就算找到这里了,奶奶也不会与他相认……”
比起自己的错误,凌元潜移默化地认为就是大叔的错,他错完了。
——
鱼宫女和小跟班把皇子的住地打扫得金堂发亮,当她们第一眼瞧见推门而入的皇子殿下时,无助的小跟班都快哭了。
鱼宫女小碎步到凌元面前恭迎着,笑着跟凌元说道:“皇子殿下可回来了,小跟班在念叨若是殿下再不回来,她可就要被内务府的人给送走了。”
小跟班不敢正视凌元,却听见皇子殿下问道:“要被内务府的人送哪里去?”
凌元开始设身处地的去为别人考虑,他才哭过啊,就方才在药师殿内哭得稀里哗啦,所以他很能体会到小跟班此时此刻的心境,万是她能解决的便不会如此。
鱼宫女心中有一份感动,能让殿下驻足询问的,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的温暖。
小跟班低着头,回应道:“回殿下的话,奴婢不知道……”
这样的说辞让凌元心口一松,却不料鱼宫女反驳道:“小跟班你怕什么,有殿下在,难道还不能为你主持公道吗?”
凌元瞧着这事儿好似不简单,再问道:“究竟怎么回事?”
小跟班支支吾吾地没再多说,情绪越陷越深的她轻轻抽泣着,已然回答不上话来了。
凌元了解小跟班的为人,这宫女跟鱼姐姐的性子完全相反,因为鱼宫女是他近身侍女的关系,所以在宫内也算是吃得很开的人,但小跟班不同,她性格懦弱,谁都可以欺负一下。
凌元内心生出一股无名火来,鱼宫女尚且可以将为难她的人,给一张嘴说回去,这小跟班嘴笨得就像此时。
气得凌元呼出一口浊气,越过两名宫女,来到沿边有黄金烫纹的木桌旁坐下,愤愤道:“鱼姐姐,小跟班遇到事儿了,你怎么都不帮一把的?”
鱼宫女心里顿时委屈,她手脚并用得在凌元面前笔画道:“我哪里敢管内务府的人,现在帝国繁荣昌盛之际,这些人的身价也比往常风光很多,什么这里需要三天一换的盆栽,那里五里的围栏又要用玉石点缀,总之忙的人说话的底气,都要比我和小跟班高好多呢……”
凌元指了指小跟班,皱眉道:“把小跟班带我跟前坐下。”
鱼宫女得令,搀扶着埋头哭泣的小跟班在凌元面前坐下,俩人霎时间就没了主仆之分,这让小跟班极不适应,她想要起身,却被鱼宫女按住肩头。
鱼宫女说道:“内务府的人到底跟你做了什么,说了什么,你就照实跟殿下说一遍就好,你我都是殿下的人,说句不好听的,易先生手底下的狗要是敢咬你,殿下绝不会轻饶了他们。”
凌元从鱼宫女口中大抵听出了一些,他问道:“是易先生的人吗?”
小跟班点了点头,说道:“那天奴婢打扫完了这里,回侧屋歇息,就闯进来了三个人,他们说奴婢整天闲着没事做,要上报给内务总管把我送走,奴婢当时害怕,求他们别去告诉其他人,他们说不告诉也行,但是要满足他们一些要求……”
小跟班越说越委屈,再一次低头哭泣。
凌元见此,望向鱼宫女问道:“他们什么要求?”
小跟班光顾着哭,鱼宫女的情绪也顿时难受,她哽咽道:“这群畜生要小跟班脱光了衣服,陪他们跳舞,陪他们睡……”
凌元眉头紧皱,鱼宫女继续道:“当时奴婢洗好了衣裳,正准备拿到院子里晾晒,可是听见小跟班的房间传来尖叫,我进房间的时候,发现小跟班被那群畜生吓得躲在角落里,她身上穿的衣服,只剩下她娘亲给她做的肚兜了……”
“我一个人把他们全给打跑了,他们离开的时候,还叫嚣着说这是他们跟小跟班的事,叫我不要插手……”
凌元第一次体会到了后院起火的感受,这帮人趁着自己不在宫里就为非作歹,凌元深吸一口气,问道:“还记得他们都是谁吗?”
鱼宫女恨恨道:“我都认识,内务管御膳房进菜的秦钊,管刷马桶的行先亮,还有管洗被褥的罗玖令……他们半年前都还是各自当差的小太监,现在帝国在外界声名鹊起,很多地方都缺人手,内务府就提拔了他们管事,可没想到会欺负到小跟班这里来,本来就是没用的太监,还来招惹小跟班,真是一群禽兽!”
凌元奋起身来,大步走到寝宫门外,嚎道:“来人!”
本来空无一人的皇宫,走廊霎时间传来齐声脚步,那带着铁甲的琳琅声悦悦入耳。
一队列的皇宫侍卫总计十八人,各个腰间悬挂厚背刀,他们齐齐跪倒,队长高亢道:“龙苑军第三十二队队长裕丰继,参见殿下!”
凌元是那种遇事就闲不住的主,奶奶走了的消息让他急奔回宫,此时小跟班的事,同样让他迫不及待,没想要龙苑军把人提来,而是他凌元转过背后去,跟俩位宫女说道:“鱼姐姐,你带着小跟班跟上。”
然后凌元带着一列队,分别去了皇宫的三个地方,把犯事的三人,当场叫人用厚背刀责打屁股八十余下,找来了管分发资薪的户部官员,立马结算酬劳,当月薪资全部减半给在小跟班户上,然后将此还在喊冤的三人,光着屁股给扔在了皇宫大门外。
鱼宫女特意问了一句尚在震惊之中的小跟班:“怎么样,殿下霸气不?”
文弱的小跟班重重地嗯了一声。
当天午后,易文稚大总管亲自来了一趟凌元寝宫,他当着凌元的面,给小跟班道了歉,吓得小跟班躲到了鱼宫女身后,鱼宫女叫小跟班不能没有礼节,于是小跟班硬着头皮说自己不生气了。
然后接下来的几天,小跟班做事时,也还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,鱼宫女以为她还没走出阴影来,便关心道:“那三人都已伏法,殿下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,给我们俩涨了好大的气势,你咋还这么胆小。”
按理说以凌元的皇子身份为小跟班出头,将那些人痛打后驱除出宫,小跟班应当回归常态才是,鱼宫女想不通这一点,询问道道:“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对你怎么样了?”
小跟班摇了摇头,鱼宫女说道:“那你到底怎么了嘛,妹妹你不说,姐姐心里闹得慌啊。”
见小跟班还是不肯说,鱼宫女使出杀手锏,道:“你要再不说,我可这就去告诉殿下。”
小跟班放下了手中的细活,连忙把鱼宫女拉住,她说道:“其实没什么的,就是我有点害怕易先生,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手下,因为我被赶走了,还亲自来道歉,这种感觉跟平时内务府的管事们大不一样,我不让姐姐去找殿下的原因就是……我总不能让殿下把易先生也给打屁股吧。”
鱼宫女哎哟一声,戳了戳小跟班的脑门儿,怪道:“就这屁大的点事儿,吓死我了都。”
小跟班撅撅嘴,继续了手里的活计。
凌元处理好了这件事,思绪被填满后的没多久,他逐渐陷入了回忆里,他开始变得闷闷不乐,但没多大的情绪波动,该吃吃该喝喝。
两位宫女平日里与他对话也都对答,也会露出笑容,可他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起来,在细想后,奶奶的事,被凌元一股脑的归列为全是大叔的错,
后来凌元发现了,他是想起张莎来了。
自凌元回来后,本以为会挨母亲的责骂,可母亲见到了他,就与他说起了平常,母亲的这份闲情逸致,在凌元看来少之又少,心理上他觉得自己没那么被捆绑了。
每天早晨凌元会起床给母亲请安,然后跟母亲一同用早膳,直到上朝前一刻,凌元才与母亲分开。
好几天里,凌元的身心都得到了自由的奔放,他每天除去给母亲请安,都会选择在蔬果园美美得过上一个下午。
那不知道被谁损坏的草坪,凌元一个人花了一天去修整,直到自己满意为止,然后他在给小院种满了薰衣草,只因奶奶喜欢。
那凉亭下的躺椅还在,以前他在院子里玩儿的时候,奶奶就躺在椅子上喝茶,此时成了凌元凝视那一片花草的特供位置了。
在过去,蔬果园是禁地,但凌元擅作主张地将蔬果园展露在了皇宫之内,鱼宫女跟小跟班俩人在寝宫见不着殿下的时候,就会端着点心茶水到蔬果园来,俩人以前也曾路过这里,却没想到殿下会喜欢到这里来。
后来俩人才在凌元的口中得知,这里曾经住着一个人,鱼宫女和小跟班有些觉着不可思议,甚至小跟班心有惶恐,是她听殿下说那人已不在了。
鱼宫女跟小跟班现在有事做,上一次被人说教没事做后,小跟班的干劲儿可比鱼宫女要多得多,俩人将药师殿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,殿内的陈设一直遵循柳柔蓉在时的品味,是凌元亲自参与的打扫。
三人一起打扫的时候,鱼宫女特意把蔬果园的门儿反复检查了遍,凌元知道鱼宫女是怕被人看见他也在劳作,怕皇宫里的其他侍女太监说闲话,所以他也就不去管了。
渐渐的,这个带有农家小院气息的药师殿,被凌元突发奇想地改为了寝宫,在凌元向她们提出这一想法的时候,俩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,寝宫一事,一直都是沿用祖制,乱改会被责骂的。
凌元不信邪,将此事跟母亲一说,果真得到了母亲的反对。
可凌元不干了啊,为了能够跟奶奶天天睡在一起,他开始在凌颜面前极力力争道:“我在蔬果园睡才睡得踏实,不让我睡那里,我一个人也会在大晚上带着被子过去睡的。”
对儿子的管教,少了许多的苛刻的要求,凌颜只是说道:“朕会让鱼宫女看着你,不让你乱跑……”
谁知这话如点火炮一般,将凌元点炸,他想起了曾经半夜不回寝宫,导致鱼宫女跟小跟班被母亲责令打烂小腿,他怒不可遏,朝母亲咆哮道:“你又要拿别人来威胁我!”
周遭的一切瞬间炸裂,又很快宁静下来,凌元气得胸脯起伏,好一会儿才缓过来,事后他知道自己不对,却又不想承认,只是平缓道:“都是在宫内,我睡哪儿不是睡,倘若母亲要以别人的性命来拴住我,母亲你又能打烂多少人的腿?”
儿子的爆喝让凌颜毫无准备,她开始闭口不谈。
凌元则夺门而出,最终一个人带着俩位宫女搬到了蔬果园去住。
鱼宫女和小跟班惊讶于殿下的雷厉风行,说风就是雨,当夜带着她们入住蔬果园,那一路的行走,鱼宫女瞧见殿下的步伐急促,没敢吱声,与小跟班拿着各自的包袱,静静地跟在殿下身后。
药师殿很大,在单允当值期间,此地便住有六七位其他炼药师,后来云锦来了也不差房间,那院子里的树桩也是云锦在修习妖圣手时,不小心给弄断的。
而凌颜对于儿子当着自己面咆哮的画面,这堪比国策的重大失误,让凌颜连续在三个夜晚惊醒,她开始反思接下来对儿子的态度,是继续放松,还是严加看管是个大问题,多年来不断变换心境的凌颜,其实在管教方面总是那么地力不从心,而为了将来国家的需要,凌颜采取了加强管束。
二十六年前,那会儿单允已卸去炼药师职位,当朝祇首黄维还只是混迹道灵,不过有点面子的小人物,在单允离开帝国后,皇宫内藏有单允炼制上百枚珍贵丹药的消息不胫而走,黄维当时只收下了单允给他的十枚恒听丹药作为定金,要他辅佐凌颜当上皇帝,事后再补上另外的十枚,但黄维闹了一个乌龙,他并不知道凌颜是谁,大概是某个觊觎皇位的臣子,然而他居然伙同上百道者侵袭了天古城。
所以才有凌颜被黄维带来的金如峰给逼得没法子了,打算以愿意下嫁为理由,当着数万的帝国精兵靠近这个伪君子,想要将他一刀了结,这种被现世重重压迫的苦难,让凌颜清楚地知道,只有当人被逼无奈之下才会选择妥协,所以凌颜在教育儿子上,愿意去冒这个风险。
现在帝国皇庭的威望如红日,照耀着新编城镇的每一个角落,这种繁荣昌盛,并不是建立在血腥之上,能够如此快速地扩大疆土,是在凌颜的意料之中,很多城镇都有流传下来的私塾,只需皇帝的一声令下,举国上下便皆是朗朗读书声。
可难就难在军事跟货物流通上,对此凌颜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,城主作为城镇最大要员,除开江道南例外,每个城镇都派有军队驻扎,且不在城主管辖范围内。
而有老兵就不怕新兵入不了行,虽然过程较为繁琐,可也是明智之举。
有关货物流通上,凌颜下令军队修筑,军饷方面又成了一大难题,好在黄维凭着多年道上的消息,得到金矿银矿多达三十余口,且尚未开采,完全够支撑全国军需。
历来都是凌颜掌控大局,皇子凌元跟公主凌澈都生活在凌颜这棵参天大树的绿荫下,姐姐凌澈尽心尽力为国尽忠的一举一动,凌颜都看在眼里,可她却依旧想要将来登位的是凌元,但凌颜知道这个想法跟现实存在距离。
鱼宫女担心的事终于被实现了,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称号的皇上亲临蔬果园,当皇上瞧见三人各自悠闲地做着自己的事,凌元正躺在椅子上,翘着二郎腿,比较亲人的鱼宫女在给凌元剥着葡萄,放后扔进瓷盘里,小跟班则在给花草施水,手里还拿着剪子,时不时剪下干涸的枯叶。
“把这俩人拿下。”
“遵命!”
凌颜的淡淡一句,随行的侍卫立马将俩名宫女当场缉拿,凌元从躺椅上撑了起来,知道不是什么好事,但母亲居然当着他的面儿乱来,凌元质问道:“你这是干什么?!”
儿子的口气使凌颜盛怒,但多年来隐忍的脾气并没有破功,凌颜眼光冷冷道:“把这俩人给朕带去合心殿。”
事态的后果凌元猜测得了,对于母亲的报复,他视而不见,将鱼宫女和小跟班从侍卫手中解救后,朝母亲严肃道:“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!?”
凌颜眼神镇定,又开口道:“将三人捆绑拿下!”
“遵命!”
众侍卫齐齐上阵,凌元开始反抗,侍卫们不敢用强,没敢将凌元制服。
鱼宫女和小跟班吓坏了,不用侍卫们动手便束手就擒,任由侍卫将她们五花大绑。
凌颜瞧儿子不听话,语气强硬道:“你再闹。只会让她俩受更大的苦。”
侍卫们与凌元说道:“殿下,属下冒犯了……”
说着就要将绳子往凌元身上靠拢,凌元不愿,他再一次将为难鱼宫女和小跟班的侍卫推开。
母亲怒道:“凌元,你太放肆了!”
凌元给鱼宫女俩人解绳子,他没管没顾母亲的质问,一心就想解放鱼宫女俩人,奈何鱼宫女与他哭着说道:“殿下,您就让皇上带我们走吧,小跟班已经吓哭了……”
凌元不可置信,才发现小跟班在他身边哭花了脸,他音量高道:“不行!要是你们离开了我的视线,那还有谁来保你们的安全!?”
鱼宫女摇摇头,哭着说道:“殿下,你这么做只会让皇上更加地憎恨我们……”
鱼宫女一语惊呆凌元的认知,他愣住了,脑海里尽是将来他若是不在宫里后,鱼宫女跟小跟班的辛苦遭遇。
凌元停下来,不解地想母亲问道:“究竟她们犯了什罪,要你这么做?”
皇帝并未正面回应,她轻轻撇头,一太监从她身边走了出来,那太监从袖中拿出一卷黄巾,尖锐道:“鱼辛文、薛筱班听旨……”
身上被绑的鱼宫女和小跟班仓促下跪道:“奴婢接旨。”
“近些时日以来,你二人耽搁皇子殿下静心养性,本因按扰乱国之根本罪判刑,念在你们侍奉皇子殿下多年,朕罚你们去内务府做工,以儆效尤!”
鱼宫女和小跟班不敢抗旨,俯首接旨。
“不行!”
凌元当即反对道:“前几天才因为内务府的事打了他们的人,现再要让她俩去内务府,那我还能望见她们好吗?!”
皇上没想拿鱼辛文跟薛小班的安稳,作为条件要凌元听话的条件,她想着一步步地来转变凌元对江山社稷的认知,直到他愿意做皇帝。
倒是凌颜这个皇帝还没说话,鱼宫女便开口道:“殿下,奴婢和薛筱班都能照顾好自己,您别抗旨,惹恼了皇上就是跟上天作对,奴婢和薛筱班都愿意去内务府当差。”
小跟班依附在鱼宫女身后不敢吱声,弱小的身影瑟瑟发抖,她脸色惨白,快被吓傻了。
凌元深吸了一口气,对于鱼宫女的话,他感觉到震惊。
凌颜对鱼辛文有了些另眼相待,她淡淡道:“将她二人带走。”
凌元往前一步踏,想要阻止,却见鱼宫女对他摇头不许,凌元止步不前,看着侍卫将二人领走。
母亲走前叫凌元就好好待在这里,凌元反问道:“是不是还要限制我的自由?”
这个问话要在几个月前,凌元绝不敢问,他是有自知之明的:皇宫没有母亲的手令,不能乱出。
然而长大了的凌元内心有一种张扬,他觉得自己可以逆母亲的意,来彰显自己有多重要,有这种感想的凌元心头舒畅无比,此时鱼宫女和小跟班被带走,凌元敢信母亲要将自己软禁,他就敢把皇宫闹个天翻。
凌颜脸色放松下来,她宽容道:“过两天娘陪你看看书怎么样?”
凌元不喜欢看书,他喜欢自由自在,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,就算身上没钱也行,他可以吃野果来填饱肚子,他要的就是这种皇宫外的生活。
凌元低下头去,面对母亲突然的温柔,他选择了逃避,所以拒绝道:“我不喜欢看书……”
自凌颜坐上皇位后的第一次妥协,看着眼前的大小伙子,犟是犟不过他了,来之前的一定要给儿子封硬的决定,也荡然无存,凌颜心中的慈母形象突然爆发。
“那元儿你喜欢什么?”
深吸了一口气,凌元鼓起勇气,说道:“我没有特别喜欢的……”
继而这句话后的气势陡减,凌元泄气道:“出去了那么久,我见过很多花钱不心疼的人,在酒楼里大肆挥霍家产,也见过很多左右侍女相伴的人,脸上油腻得发亮,还见过落魄街头的乞丐,给路过的人磕头要钱。可是娘啊,我知道我成为不了那些人,奶奶教了我很多的,但我说不出来我现在的想法,只是想告诉娘亲,我很想见到神勉,很想见到张莎,很想见到小叔跟柠姐,我都知道我自己的内心是怎么想的,我都想好了,蔬果园呆够了奶奶的头七,我就得离开这里,那个时候我就想要出去找他们,我要一个个地去找他们……”
凌颜走到儿子身边,不知从何时起,儿子需要她来仰望了。
凌颜拉起儿子的大手,认真道:“本来想要元儿呆在宫里好好读书,要你将来为国效力,可是经你这么一说啊,娘就硬不下这个心来……如果你嫌呆着烦了娘准许你出宫去找你想见的人,可你得告诉娘一件事……”
母亲能够与他服软,是凌元如何也想不到的,惊喜之余,凌元问道:“什么事?”
凌颜拉着儿子的手并未松开,她直言道:“那张莎是不是,你想要带回家的姑娘?”
凌元呼吸骤停,下一刻,他咧嘴笑道:“是啊,我这次出去,是想带她回来见娘的。”
凌颜那清绝一世的容颜展开笑容,这是她由心的笑容,这一刻的凌颜好似发现了新的一片天地,儿子的笑映在她的眼眸里,成了天底下最美的风景,凌颜抿抿嘴,心头被爱给融化了。
凌颜倒有些眼角湿润了。
凌元瞧见母亲的泪光,也跟着红了眼,虽然不知道自己何以至此,可此时此刻的内心感受,有一种委屈让他如小孩般儿哭泣道:“奶奶走了,我真的好难过……”
儿子的抽噎听在凌颜心间,如催泪剂一般,她伸手替儿子轻轻拭去泪水,落泪道:“娘也是到现在,才体会到了奶奶的感受,以前是娘对不起你……”
凌元挣开母亲的双手,一把将母亲抱在胸怀,哭个不停。
母子俩的重新认识,需要时间来消化,凌颜是清楚地明白自己内心变化,这种给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,便是她此时最想给的,可她想来想去,于凌澈跟凌元而言,俩人从小的生活本就这般优质,还有什么可以给的呢?
凌颜突然意识到了,是自己的笑容。
鱼宫女和小跟班又被带回了蔬果园,俩人正疑惑间,跨进院门的第一眼,便是皇上跟皇子殿下的欢颜笑语。
这可着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。
对于凌元而言,母亲态度上的大转变,他接受得很快,他内心并没有什么隔阂,直到母亲晚上再一次来到蔬果园后,慈爱的笑脸迎着他,邀他共进晚膳。
是夜。
儿子长大了,总是有让凌颜意想不到的事,说风就是雨的凌元在跟她共进晚膳时,跟她说现在就想去找朋友。
凌颜牙根儿轻咬,笑着问道:“是想见张莎了,还是神勉,还是谁呢?”
凌元正刨着米饭,脱口而出:“当然是张莎啦,神勉那小子我晚些见他也可以的,他又不会生气。”
凌颜瞧着儿子说话不忘刨饭的乖模样,有过一丝丝的惊讶。
在她看来,原来母子俩还可以这样相处。
凌颜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,暖暖道:“好,你慢点吃,到时候要不要娘派人,跟着你一块儿去?”
凌元道:“如果可以,娘跟我一块儿去。”
凌颜愣住,继而笑着摇头道:“娘三天之后要出国一趟,要不让易先生陪你去?”
凌元拒绝道:“还是不要了,他跟我去见张莎,这是什么关系嘛。”
凌元看了一眼母亲,被娘亲责怪道:“别胡想,易先生是功臣,跟母亲是君臣关系,要让易先生陪你去,是因为他可全权受理咱们凌家家事……”
凌元哦了一声,刨着饭小声道:“奶奶去世的消息,是大叔告诉我的,以前我没告诉娘我去单族是干什么,我是去找亲爹的,几个月前,我知道大叔就是我爹,可是他不认我,还告诉了我奶奶去世了。”
对于单允的做法,凌颜不予置气,她笑着说道:“这些都过去了,快吃饭,都凉了。”
凌元却说道:“娘啊,要不你讲讲,你跟大叔之间的事,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。”
凌颜笑着说好,但得要凌元边吃饭边听她讲,凌元知道后,猛刨饭的样子,让凌颜看了笑得合不拢嘴。
母亲眨眨眼,两手肘枕在桌沿儿上,道:“跟你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还是娘出事的那一天,那一天,娘遭遇黄祇首四兄弟的追杀……”
凌元惊道:“黄祇首这不犯了死罪!?”
凌颜示意儿子稍安勿躁,她继续道:“那天的夜里,刚下完了雨,黄祇首四弟兄还只是在道灵界混吃混喝的小喽啰,他们四人合力,先是用石灰粉算计杀死了跟随娘亲的两名侍卫,最后只剩下大统领与他们纠缠,大统领要娘亲逃走,可惜娘亲逃不了,然后你爹就出现了,他一个人挡住了三个人,娘亲就顺利逃走了。后来你爹又追了上来,说是有一位道力很厉害的朋友在附近,要我与他一起去搬救兵回来,可元儿你猜,这修为很厉害的人是谁?是你小姨呢,娘当时也很想救大统领,便同意了,可是跟你爹去找你小姨的路上,我们在山上迷失了方向,俩个人着急找人,没注意脚下,然后一起摔下山崖去了。”
凌元听得眉头紧皱,问道:“娘跟大叔是怎么自救的?”
捻了一小搓菜送进口中后,凌大美人语出惊人道:“掉下去的时候,你爹拉住了娘的手,可娘亲当时想也没想,一掌便拍在你爹身上,借着他的力道,又回到了山崖边上。”
凌元惊得下巴拉得老长,他不可思议道:“啊……那大叔还不得恨死娘了?”
凌颜扑哧一笑,摆手道:“没有没有,当时你爹一点也不恨娘亲。我们几人重聚后,娘亲为了以示真心,跟他一齐面对刚出世的妖兽。他还带着娘亲跟你小姨,去参加了你林爷爷的婚礼,想想当时,真是一片的好风光,那时候你爹就如元儿你一般,是个正义十足的小伙子,一举击退了隐宗的大弟子唐傲,在道上给自己挣了不少名声。”
凌元的内心突然平衡了许多,至少是他娘亲在大叔身上占了大便宜,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。
凌元转念一想,又问道:“那娘跟大叔又是怎么分开的?”
凌颜一时语塞,她回想起出事后的晚上,急急忙忙赶到药师殿,已是人去楼空,只剩下地上深刻的四个大字触目惊心,往事不忍重提。
母亲莞尔一笑,右手掌抚在凌元后脑勺,她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,心绪却是在跟单允说道:“那会儿是娘亲不好,做事没顾及到你爹的感受,把他给气走了。”
母亲说得模棱两可,凌元也没继续问,总之他知道了是娘亲气走的大叔,心头竟有一丝庆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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